一騎追星月,烽火連天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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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外的馬道塵埃猶未落,就聽奉天門內(nèi)腳步響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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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報!報!”一名七品內(nèi)侍手捧百里加急向著御書房跑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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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山眉微挑,桃花目似笑非笑:“哼,有意思~”掃過急報上的墨字,凌翼然喜怒難辨地淡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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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風習習卷來窗外的一陣水汽,幾位肱骨大臣立在原地,暗自揣摩著王的心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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鳶飛戾天,魚躍于淵,如今他們頭頂著怎樣一片天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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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愣神,就見王微微抬手,六幺心領(lǐng)神會地將書信捧下供他們?yōu)g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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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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聿寧停下一目十行的急閱,復(fù)又逐字細讀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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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個眠州侯!心知王有意以韓將軍掣肘他的青龍騎,竟回馬一槍攻陷荊國與青交界的十一個重鎮(zhèn),雷厲風行如暴風驟雨,逼得荊王不得不遞出求援信。而這一切,為的都是那個人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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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寂一瞬,信上的墨字已在眼中暈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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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?shù)弥踩粴w來,他是怎樣的欣悅、怎樣的狂喜。可數(shù)次遞帖,她就是不愿相見。他明白,她如此絕情不過是想斷了他的念,因為韓月下將是至尊的紅顏??杉幢阒獣?,他也難以自持。每每聽到檐下鈴聲,他都止不住去回想,想那恍然如夢的初遇,想并肩朝堂的快意,想春巳一見的驚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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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叮……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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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輕輕地起,撩動檐角銅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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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下,思緒如水漫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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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聿大人……聿大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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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側(cè)焦急的低喚將心神拉回,他微微斂神,抬頭只見那雙了然帶笑的眼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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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元仲難得走神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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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臣慚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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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鬼月即至,元仲可要注意些才好。”桃花目雖笑著,瞳底卻帶著令人膽寒的冷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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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一日就到鬼月,而這一日恰恰是王的大喜。鬼月不宜婚嫁,王將日子定在六月的最后一日,想來也是怕吧。怕日久生變,所以即便還在服喪,也甘愿頂著不孝之名將她迎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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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想到明日,聿寧就不由妒忌起來,妒忌王的好運?!俺济靼?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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眈過兀自苦笑的元仲,凌翼然漫不經(jīng)心地囁了口茶:“荊國送來的急信,眾位以為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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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似先王,新主決口不提“眾卿”。想來這個卿字在王的心中應(yīng)是極其珍貴,若哪一天能被稱之愛卿,那離他東山再起、飛黃騰達的那天也是不遠了,上官密如是想。由他經(jīng)歷重重波折尚能挺立朝野來看,新主對他還有期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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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于是什么期許么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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狡黠的眼眸轉(zhuǎn)了又轉(zhuǎn),上官密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座上。思忖了半晌,突地豁然開朗起來:“臣倒有些想法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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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?”瞧見他諂媚的笑,凌翼然語調(diào)輕滑帶抹玩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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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佳人與江山,王上覺得孰美?”上官密先不說明,只等主子表態(tài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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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光沉浸黑瞳,凌翼然支手托腮。間或眼波一瞟,好巧不巧正停在上官密的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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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為得到暗示,上官老頭竊喜之余不由揚聲道:“再美麗的容貌也終會老去,哪比得上這萬年永固的江山顏色。吾王心懷天下、氣定山河,哪里會被一朵嬌花迷了眼?”他口沫橫飛地說著,恰恰忽略了凌翼然眼中的危險情緒,“眠州鐵騎雖比不上我朝天兵,可畢竟還是有些實力。如今先王方歿,朝中甫定,西邊雍國又虎視眈眈,國勢不可不謂危急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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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語調(diào)雖過分激烈,可言辭之中盡訴眾臣心聲。除了聿寧和洛寅,其余閣老莫不頷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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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與其同眠州繼續(xù)交惡,不如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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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如什么?”勾魂美目依舊平靜,如兩汪深潭,望之不見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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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如應(yīng)了眠州上次的請求,以一女換得眠州的咽喉,真是只賺不賠的好買賣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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俊美的臉皮微微笑著,明明是夏末秋初的溫暖時候,卻沒有半點陽光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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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上官司馬?!边@聲無比輕柔,輕柔得讓人汗毛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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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臣在。”上官密額上冒出冷汗,他卑躬屈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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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明天是什么日子,你該不會忘了吧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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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臣不敢。”聲音再顫都不如他的心來的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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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若如你之意,孤明日與誰大婚呢?嗯?”凌翼然半依半靠在座中,神情頗為懶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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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般輕松的語氣不禁讓上官密懷疑剛才是自己看花了眼,王明明不在意么。他想了又想方才醒悟,王是怕拉不下臉面,原來如此?。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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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點王上勿需擔憂,莫要說一個女子,就算是百八十個臣也能變出來!”言下之意,明日定有堂可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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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呵呵~”風張揚起來,輕滑的笑聲緩緩蕩開,“看來上官司馬已經(jīng)認定了這是樁好買賣啊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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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吾王英明!”他擠出諂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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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女而得江山,值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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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王面色猶疑,上官密用力點頭,恨不得將腦袋折斷:“值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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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上官司馬能做到同樣的事么?”凌翼然斜眼一挑,神色益發(fā)詭異,“為孤?lián)Q得秀麗江山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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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汗再起,上官密當下愣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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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個女子可以做到的事,而上官司馬卻不能啊。”凌翼然頗為痛心地嘆息,眼眸如電一掃,“既然如此,留你何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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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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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六幺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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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奴才在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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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送上官司馬一程吧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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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臣知錯,請王上開恩!開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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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上散著官帽翎羽,象征一品的錦鯉結(jié)靜靜地躺在地上,紅色的穗尾迎風微揚。御書房里出奇的靜,王威如山似雪,漫天蔽日,將剩余幾人心頭滿滿堵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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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的人不再是九殿下,而是王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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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便早有認知,卻不若眼見親聞來得震撼。這個威立的出其不意,也許這正是主上留下上官密的原因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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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寅執(zhí)杖想著,眉峰慢慢打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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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好,這才是王,是他洛無矩終其一生、盡心輔佐的王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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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及此,他松開手杖折身拜下,雙膝落地時正對聿寧平視的目光。兩人了然笑開,俯首道:“恭祝吾王大喜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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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對他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(jié)局,至少當她坐在王側(cè)時,他每一抬首還能凝望。伏下的臉漾出苦澀的笑,聿寧微地瞥目,眼角映入飄蕩的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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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,他已知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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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外行云如流水般輕淌,夏陽滲過半開的窗,靜靜灑落座上。睨著跪伏腳下的臣子,凌翼然勾起優(yōu)美的唇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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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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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合上眼,如鼓心跳似要裂胸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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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般的悸動啊,不由自主地,他的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那張倔強的小臉,緊合的唇線寫滿了拒絕。光想著,他就不覺勾唇,心頭如一泓春水,氤氳出春意滿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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卿卿終有一天會付出同他一般,滿滿的情意。而這一天也許是今日,也許是明朝,也許是一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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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想著這個挑戰(zhàn),他就不禁心跳加快,熱切期待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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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瑟在御,伊人伊影如月娉婷。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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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月影近西樓,蜿蜒的長廊里零零星星落著燭光。滿是大紅喜色的將軍府里走著幾個素白身影,在夜中難以遁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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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及腰長發(fā)微濕,還帶著沐浴后的香氣。前后幾名宮女與其說是喜娘,不若說是鏢師。被押解的貨物,很不幸正是她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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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人各懷心思地走著,每行一步身后喜燈便滅一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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臻首略偏,云卿瞥了一眼黑暗的來路,烏瞳漆漆、戚戚,映不入半點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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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閣前一夜凈身祭祖,娘家的路不得走第二遍,這是在提醒她已沒有后路了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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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行路不回頭是婚嫁的規(guī)矩,請小姐慎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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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女言辭鑿鑿,說得她不得不轉(zhuǎn)頭。今夜,就讓她盡好“貨物”的本分吧。云卿嘲諷自忖,濃密的睫毛勾勒出些微陰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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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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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被施了定身咒般,她愣在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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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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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猛然回身,撥開阻攔向著發(fā)聲處沖去。用盡全力般,她一頭扎入寬闊的懷抱,雙手攥緊來人的衣襟:“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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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……”月簫微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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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哥哥了。”她輕輕喃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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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傻丫頭?!眻砸愕哪橆a綻出柔光,韓月簫輕撫那頭青絲,不期然竟瞥見幾縷異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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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發(fā),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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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姐,請自重?!辈贿h處四名宮女跪了一地,月簫方才發(fā)覺這樣的姿勢有違常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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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?!毕胍獙⑺_,卻不想她環(huán)抱的雙臂越收越緊。越小無奈地笑開,不愛撒嬌的妹妹今夜真是格外黏人,“卿卿,你是大姑娘了。”他含蓄提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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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哥哥最后一次抱我時,我是幾歲?”懷中人啞聲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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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六歲生辰那天,我們從乾州逃命的時候。”總角晏晏,本應(yīng)無邪的童年卻早早浸滿了仇恨與鮮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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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我就只有六歲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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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?!睆男〉酱?,她還是第一次這么孩子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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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只有六歲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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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哪有這么大的稚女?!痹潞崉傄獡P笑,就聽抽泣聲低低傳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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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最后一次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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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對,不論嫁的是誰,這都是他最后一次擁抱妹妹了。他家卿卿長大了,從早熟的女童長成了婀娜的少女?,F(xiàn)在即便他百般不愿,可也不得不將寶貝妹妹交出去。而他要將妹妹交入真心相愛的良人懷里,然后他才能放心,放心讓他家卿卿綻放成美麗的少婦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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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這,月簫反抱住她,在她耳邊輕道:“逃吧卿卿,天塌下來有哥哥扛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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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中的啜泣突然停住,云卿抬起頭,露出薄紅的雙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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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此番抗命回來,就是為了唯一的妹妹?!睅ЮO的手指抹凈她的淚,“一定要幸福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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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水一涌洶似一涌,月簫不知所措地抹著,卻怎么也抹不盡。纖手按住他不安的擦拭,云卿清雅展顏,眼中盛著細碎銀光:“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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憑欄可近孤月影,輕云掩映碧天無。夏末的夜帶絲涼意,卻不至沁到心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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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會幸福的?!被亓ξ兆∷氖?,云卿鄭重說道,“哥哥、嫂嫂還有三個侄兒又恰是我的幸福之一,所以你們也一定會幸福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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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他似懂非懂,唯一聽明白的是妹妹的心,如此堅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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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接下來的一切哥哥不必自責,因為我是追著幸福去的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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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?月簫耳力頗好,捕捉到這個匪夷所思的詞語,正要問出口就見她重新入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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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哥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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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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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過去的十年,哥哥從未懷疑我的幸存,是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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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。”月簫毫不猶豫地回答,不論是第一年第二年,還是那久久難熬的第十年,他都始終堅信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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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請哥哥繼續(xù)相信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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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疑惑落入她的眼,化為盈盈水色清淺流轉(zhuǎ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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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永遠不要懷疑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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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似夏火去如清風,只眨眼的功夫那身雪白便飄到遠處。懷中空虛讓他不禁自責適才抱的不夠緊,自私想來他真不愿將妹妹嫁出去,有誰能配得上他家卿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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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爹似的情緒充溢心間,讓他暫時忘了剛才的疑慮,讓他忽略了心口衣襟上的那片水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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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當他醒覺時,能做的就只有相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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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下簫聲噎,一曲傷別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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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兮,鳳兮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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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后的紅門發(fā)出啞音,云卿眷戀地望著燈火湮滅處。直到門縫合十,她才慢慢地收回視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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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開第二道門,成排的白燭列在兩旁。祠堂無風顯得有幾分悶熱,焰高的火苗妖嬈地跳躍著,燭光剛好落在當中兩個牌位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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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爹,娘,女兒來看你們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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盤香懸在空中,吞吐的白煙像是一陣霧將她緊緊包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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拈香、祭拜,動作緩中有情。她跪在蒲團上欲說言又止,喉頭就這么哽著,手中的香焚了一段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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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似一季,漫似一秋。爹,娘,女兒好想他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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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修遠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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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輕輕嘆著,眼波流轉(zhuǎn)藏著動人水意。愛戀在聚集,似潮水般一波一波沖上薄面,熏熏熱熱地撩人心思。她微微一笑,瀉了一地的迷人月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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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“月光”清淺綿長,波動了門后的暗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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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中的香快要燃盡,她剛要起身就覺額上一陣抽痛。眉心像要鉆出什么,她極力忍著,下意識地攥緊雙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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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寸,一寸,檀香碎在腳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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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夜,夜夜她都止不住思念,滿滿的愛意澆養(yǎng)了額上曇花。每一相思痛斷人腸,含苞的花絲妖冶綻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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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算來,這是最后一瓣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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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忍性極佳,就算冷汗敷面身形也微顯僵硬。她軟軟地坐在蒲團上,劉海下晶瑩剔透的白花慢慢舒展,極妖嬈地一顫,最終全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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含情十四夜,飄零一夕間,她的日子已經(jīng)不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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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汗自發(fā)間滑落,她拿起一根完好的檀香。精神力再強卻敵不過身體的誠實,交疊的雙手不住顫抖著,她穩(wěn)不住身體,怎么也點不著那炷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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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抖了,別再抖了,時間已經(jīng)不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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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是痛還是怕,她顫的雙腳發(fā)軟,心頭酸酸苦苦的蘊滿沮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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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行,她不行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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絕望垂腕的剎那,一種熟悉的感覺彌漫在四周。心跳沒由來地加快,她屏住呼吸。好聞的藥香自身后飄來,無措的雙手落入溫熱的掌心。如此安心地,她不再顫抖,心底也再無懼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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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燭,燃香,祭拜爹娘。接著,還未及反應(yīng)她就被轉(zhuǎn)過身來,櫻唇被撬開,而后強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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祠堂里的燭光有些亂,讓兩道門外的宮人不免起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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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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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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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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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然沒人應(yīng),四人對看了下,提著紅紗燈向東墻搖了搖,當下閃出密密黑影。微微頷首,宮人就要舉步,就聽門里響起低啞女聲:“怎么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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呵,人還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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兵器該收的收,人該藏的藏,只眨眼的功夫周遭又是一派寧靜祥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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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女兒家注定要嫁人的,小姐莫要傷心了。”她就說么,一個嬌滴滴的官宦千金哪兒需要這般嚴防死守。半夜三更獨自一人待在陰氣十足的祠堂里,莫說舍不得親人的心情,就是嚇也嚇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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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視一笑,宮人們站回檐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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燭火因灼熱的鼻息而忽明忽沒,暗影在地上烙印,猶如一軌心痕,纏綿悱惻的是他們?nèi)茉谝黄鸬挠白印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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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軟軟地靠在夜景闌的,耳邊是他同樣激烈的心跳。細白的雙手慢慢上移,順著他的寬肩、他的頸項,而后停在他微沉的唇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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眉梢一顫,她緊張?zhí)槪骸靶捱h,你在生氣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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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眸銳利,盯得她一陣心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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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對不起,我不該沖動行事的?!辈桓铱此难郏魄渎襁M他的胸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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腰間的力道緊了又緊,她幾乎要被嵌進他的身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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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想你?!鳖~頭的抽痛越發(fā)強烈,云卿含淚笑著,一遍遍地低喃,“修遠,我想你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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動情的話語催熱了夜景闌的,了心頭。他微微一笑,是非常內(nèi)斂的溫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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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晚我們就走?!币咕瓣@親吻著她的長發(fā),卻感覺到懷中人的僵硬,修眉不由微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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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深呼吸,她要將他的味道記牢。真不舍啊,剛直起身她就開始后悔,后悔沒能在他的懷里多停留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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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脈脈地望著他,眼眸澄澈見底,漾著動情的漣漪。就這樣瞅著他,像會勾魂奪魄似的,美得讓夜景闌沉溺,不由微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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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眼中只有他,而他又何嘗不是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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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晌,云卿莞爾一笑,在他回神的剎那握緊了他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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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爹,娘,他就是修遠,是女兒的良人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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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弦一震,劍眉一軒,夜景闌仰望堂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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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爹,娘,我曾艷羨你們生死不渝的愛情。如今,卿卿不再羨慕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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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過頭,兩人久久對望,愛意綿綿如春蠶吐絲密密無盡。纏著,繞著,讓人逃不了,也不想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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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爹,娘?!痹魄湔Z調(diào)鄭重而柔緩,雖是對雙親訴說,可雙眸只定定地看著他,“韓月下可以是你的、他的、天下的,可我只會是一個人的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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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眸一顫,如千年幽湖被飛鳥驚起了漣漪。夜景闌的臉廓依舊偏冷,可掌心卻灼熱的像要燃起烈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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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生死契闊,與子成悅。執(zhí)子之手,與子偕老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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傲人的自制力瞬間崩潰,夜景闌環(huán)住這個不吝愛語的女子,在她父母的牌位下忘情地吻著,吻著。深深淺淺,密密疏疏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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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般雋永炙熱的情感,此生難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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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相信我,修遠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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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,我信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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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句話,她的心便不再顛沛流離。鳳兮,鳳兮,不羨碧梧不慕醴,此生惟愿歸山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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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晦暗不明的天際,一彎弦月融于熹微,沉入一泓泉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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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景闌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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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梳梳到尾,二梳共齊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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慘淡的天色籠不住艷紅,四更本是酣夢時候,如今不止她,恐怕整個云都都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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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靜靜地坐在妝臺前,任一位面帶福相的官家夫人為她梳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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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三梳兒孫滿,四梳富貴臨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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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(jù)說新嫁娘可以沾上梳頭婦的福氣,據(jù)說這位夫人是允之親自挑選出來。那,她真的有福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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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若有所思地抬眸,銅鏡的照影雖有些扭曲,卻也看得出是個富態(tài)十足的婦人。這婦人端著笑,圓圓的眼睛略有皺紋,想必年輕時也是引人遐思的好相貌。她一直笑著,眼中的一切真如此美好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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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垂眸輕嘆,她做官時對這婦人的夫家有所耳聞。雖然家澤殷厚、兒孫繞膝,可在她眼里這位祁夫人卻算不上有福,甚至可以說是不幸了。同十多個女人共侍一夫,還要裝出大方賢淑,這有什么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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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還在仔細打量,就見鏡中人想要去掉她的額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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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就這樣?!痹魄浒醋☆~前的弦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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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?!眿D人掩飾住訝異,轉(zhuǎn)瞬露出笑紋,“這么特別的發(fā)式妾身還從未瞧過,娘娘心思奇巧,王上看了定會喜歡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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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她誤會,云卿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辯解。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,她剪了劉海也是為了他,只不過目的不同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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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風如水千巧夜,掬月殿里無人見。
十年情動夢未覺,眠花枕月共翩躚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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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們興奮圍來,爭相吟著這首由王親作的催妝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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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般王寵!”她們?nèi)缡钦f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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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催妝聲聲,抒的是他的情,寫的卻不是她的意。云卿面色依舊,讓人看不出悲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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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夫人暗嘆她的不知福,拿起王賜的玉搔頭,見勢就要拔下她頭上那支過于樸素的白鳳簪。突地,纖影陡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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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夠了?!痹魄涑纬旱难鄢脸烈荒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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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、是……”被看的頭皮發(fā)麻,祁夫人裙下微顫,不自覺地低下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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寬大的裙裾如水般自地面流過,燦爛的嫁衣幾將晨曦燃盡。行行重兮重行行,云卿迎風走著,鳳簪清鳴在熱烈鮮艷的喜氣中鳴出幾分從容淡定。幾縷淡色發(fā)絲偶爾躍進眼簾。她眉頭不皺,熟門熟路地將其藏進黑發(fā)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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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了中堂她的心跳不復(fù)平靜,座上的兄嫂眉頭一直皺著,她知道這個抉擇他們不認同。早上當她從祠堂里走出的時候,靜候已久的哥哥頗為詫異。那一刻她便知道,哥哥與修遠的同時出現(xiàn)絕不是巧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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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啊,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已經(jīng)為她鋪好了路。只不過這條路她不能走,因為他們將為此付出太多。而這樣的代價,恰恰是她最在乎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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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,就讓她最后任性一回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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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哥哥,嫂嫂?!?云卿曲膝奉茶,“卿卿自幼失怙,在我眼中兄嫂若父母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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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簫略過茶,伸手就要將她攙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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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哥,讓我說完。”她抬起頭,滿眼波瀾看得夫婦二人一時愣怔,“這是我選的路,你們千萬…不要自責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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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妹妹……”淡濃情動,將她摟在懷里,“委屈你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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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嫂嫂,哥哥他自小面薄,肉麻的話他說不出,你千萬別怪他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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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,我明白。”淚眼婆娑中,淡濃見她笑得朦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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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輕地,云卿退出馨香的懷抱,將兄嫂的手疊放在一起:“哥哥,千萬要守住嫂嫂、守住這個家,爹娘的悲劇不能再在你們身上發(fā)生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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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們?這話有些怪,讓月簫感到一震心驚:“卿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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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的未來一定會好,哥哥你要繼續(xù)相信啊?!彼勖紡潖?,不像是敷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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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娘娘,吉時要到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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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向后看了一眼,隨后壓低聲音:“寂寞不過帝王,可是哥哥你要比允之還要寂寞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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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簫濃眉入鬢,略有挑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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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握重兵而善終者,唯寂寞一途耳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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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語點醒夢中人,眼前女子同記憶中那個早慧的孩子重疊起來,縱使相貌改變可那雙聰敏的雙目卻依舊清澈如許。月簫后知后覺地嘆著,原來被保護的一直是自己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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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還好,寂寞有嫂嫂與你分擔。”雙手握了又握,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,云卿陡然放手,動作快的與其是在回絕別人不若說是在說服自己,“別了,哥哥。別了,嫂嫂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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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回頭,絕不能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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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沖到門邊,劉海垂在前額,于雙目間投下陰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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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姑姑!”小小的人兒撲面而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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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彥兒……”云卿瞅著膝下,睫毛分明掛著水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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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漂亮!”小人兒崇拜地仰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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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淺淺彎眸,水滴瞬間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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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娘娘,吉時到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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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娘再催,小人兒警惕地抱住她的雙膝:“姑姑不要走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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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姑姑不會走?!痹魄涠紫律恚瑦坳堑赜H了親小臉頰,“今天是廟會,姑姑只是去扮天女娘娘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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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的?”小人兒兩眼圓圓,心中更崇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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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的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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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,姑姑去吧,彥兒在家等你?!毙∪藘汗郧傻厮砷_雙手,“早點回來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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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一步一回首,望著童稚的笑顏一時泣不成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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彥兒,對不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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驚紅滿地,心生荒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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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以為能平靜地面對,笑著說別離,可沒想到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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掩面的珠簾叮叮咚咚地響著,跨過紅門清水在身后潑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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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嫁了!嫁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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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娘們大聲唱和,一盆水代表了無奈的結(jié)束,以后她就不是韓家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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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門,攙扶她的變了人。作為手帕交,如夢如愿站在她的左右,“現(xiàn)在回頭還不晚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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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聞言笑開:“姐姐,謝謝你來送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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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,不要做傻事?!毕矘繁褶D(zhuǎn)移了他人的注意,如夢扶著她一步步走向雕梁畫棟的鳳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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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姐姐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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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?”五指扣住手腕,如夢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手掌帶著薄繭,全不似官宦千金的細軟嬌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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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雷厲風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?!彪m看不清簾下的秀顏,可由輕柔的語音也能猜出她此刻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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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下月我們就成親。”說到他,如夢難掩溫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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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小妹就放心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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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段路不長,可她們走的極慢,像是要永遠繼續(xù)下去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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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娘娘,該上車了?!?/span>
?
轉(zhuǎn)過身,云卿慢慢撥開如夢的攙扶。
?
“卿卿……”
?
“待允之稱帝后,讓雷厲風辭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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含在口中的話突然哽住,如夢望著簾后的精眸一時愣怔。待醒來,那鑲云繡鳳的滾邊已從她的身邊淌過。
?
“為何?”如夢喃喃低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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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上的繡鞋微停:“不適合?!?/span>
?
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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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到時候姐姐就明白了?!?/span>
?
“那……”她剛要追上,卻見送嫁的隊伍已經(jīng)啟程,“卿卿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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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著如云的紅綢,如夢久久不能言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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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曾餞別,香塵已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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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能再見么,卿卿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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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馬香車雕滿路,淡淡的晨光掛在錦緞妝成的樹上,舉目是俯首的百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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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里艷紅妝,有誰能嫁的比韓月下風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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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像,好像有人可以媲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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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偏頭想著,對道邊的祝賀與禮拜全然不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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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了,是她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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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湖之下,她一夢黃粱。五百年前,那個女子嫁的也是同樣風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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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上眼,云卿幾乎可以看見那雙了無生氣的眸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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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眠月嫁的絕望,而韓月下卻不悵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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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驀然睜目,燦爛朝霞映入眼中,宛如前世的雙目哪還有陰影。果然,命運還是要攥在自己手中。雙手握緊、握緊,額上的曇花卻在凋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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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第一個,很可能也是最后一個由朝門進宮的王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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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了鳳臺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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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,過去的半年她連升四級,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。開始時她認為允之逼她入朝,只是看上了自己的小聰明??山?jīng)歷了許多后她才明白,原來他是在勾起自己對權(quán)位的興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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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仞青空下,宮殿巍峨而壯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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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十年前他就看出來了吧,她不是一個安于庭院的女子。所以他誘她易釵而弁,任她翻云覆雨,不過是想讓她貪戀罷了。若不是因為年幼時的遭遇,她說不定真會落入陷阱,在左右人和被左右之間汲汲營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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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入正殿,滿朝文武跪伏了一地,御座上的某人早在她步入的那刻站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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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不疾不徐地走著,心如止水地望向高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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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可惜啊,允之,破了你的算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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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云卿?!蹦_邊聿寧一聲喚,帶著壓抑的情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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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耳力極好,可就算聽見又怎樣。元仲,這樣對你我都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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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垂眸走過,忽略了長長裙裾邊那只想要攫取卻又極力克制的手。拾級而上,與面帶春風的那人越來越近。不待她走完最后一級,右手就被不容拒絕地握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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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終于等你了,呵呵~”帶著按捺壓抑的聲音吹拂在耳邊,勾住她的腰,凌翼然帶著她睥睨座下,“感覺到了么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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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牽起兩人的衣襟,鼓揚的長袍交織在一起,如此艷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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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就是高處的滋味啊~”凌翼然五指穿過帽簾,抬起她小巧的下巴,“可是這里還不夠高,卿卿你看到了么,天上的浮云終有一天會在你我腳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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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允之?!彼查_臉掙出他的掌控,眼中帶抹憐憫,“高處不勝寒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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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我相依,豈會有寒意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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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懂,她嘆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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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生,我允你一個天下。不論幾多紅顏,能站在我身邊的就只有你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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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時候他才會明白,她不是他的弱水,而他也不能只取這一瓢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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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風有意綠燈樹,星漢西流欲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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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中華燈初放,處處洋溢著喜氣。黃袍下的步履有些急,凌翼然目帶桃花流轉(zhuǎn)出無限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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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寢宮愈近,的酒氣就愈發(fā)濃郁。密密癢癢的酥麻感自肌理彌散到心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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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的夜,如此的月,他只淺酌了兩杯就已微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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急切地,他跨進殿門,下意識地尋找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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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允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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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刻,他已沉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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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深凝著倚窗賞月的美人,凌翼然邁出沉穩(wěn)的步子,可微顫的指尖還是泄露了他的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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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?!彼詰俚貑局瑒傄獢埳侠w腰,就見云卿退到一側(cè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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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坐?!彼鲃友s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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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她如此自然,凌翼然挑了挑眉,眼中帶抹玩味:“茶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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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飲湖煙雨?!?云卿斟了一盞,放在他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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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洞房花燭夜品茶,可不是個好主意啊~”凌翼然瞥了一眼,輕滑誘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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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只淡淡一笑,為自己也斟了一杯:“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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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著她悠然品茗,凌翼然不禁虛其雙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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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放心,茶中沒有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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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即便下了藥,你也逃不了?!绷枰砣惠p哧著,囁了一口,“我道你怎會乖順出嫁,原來是藏了后招?!彼麅A身靠近,眷戀地撫上她的面頰,“可就算你處處提防事事算計,我還是如此傾心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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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反常態(tài),云卿并沒有躲開他的撫摸:“先王駕崩的時候我在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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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?”凌翼然漫不經(jīng)心地應(yīng)著,執(zhí)著于她的柔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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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的母妃是被廢后害死的,她中的是曇花一現(xiàn)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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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哼?!绷枰砣灰黄沧旖?,“卿卿,你若想轉(zhuǎn)移注意,就再別說我已經(jīng)知道的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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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曇花一現(xiàn)無解,允之也知道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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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是無解,而是愿不愿解?!笔种富剿拇竭叄枰砣粊砘氐負嶂?,“這就是你的后招?讓我有點失望啊~”隔著方案,他探過身去,眼中只有那如花櫻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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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允之可愿解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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眉頭一蹙,他與她近在咫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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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子虛烏有的事情?!边@樣的問題他拒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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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是真的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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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雙眸子太過淡定,看的他微皺眉:“這不好笑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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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同意。”云卿解下額墜,露出落蕊的曇花,“一點都不好笑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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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翼然瞠大雙目,轉(zhuǎn)瞬卻又收起破碎的神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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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哼?!彼淅湫Φ溃斑@招倒讓我刮目相看了?!蓖[的心跳還沒恢復(fù),他下意識地抗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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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允之?!痹魄漭p輕喚著,露出傾城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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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中,那朵殘花幽幽一顫,僅存的幾瓣凋零了其中之一。那般裊娜,好似隨風,繾綣的不可思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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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……”凌翼然捧起那張小臉,惡狠狠地盯著她的額面,“不要再玩這種詭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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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還要我笑么?!闭f著,她又要勾唇,卻被他抱得緊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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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要……”耳邊聲音戚戚,“不要再笑了…卿卿…卿卿……”凌翼然絕望地喃著,好似溺水的人抱住圓木,一松手就會喪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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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放了我吧,允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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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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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,救我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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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翼然長身微僵,連呼吸都變得極小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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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能的,我明白你不能。”輕輕地拍著他,云卿難得表現(xiàn)出親昵,“允之的心中有千山萬水,有神鯤天下,你會是最偉大的帝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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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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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放了我吧,允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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埋首于她的頸窩,凌翼然執(zhí)著地不愿放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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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是母妃,再是卿卿,他隱忍了這么久。終于,終于柳暗花明,可為何還是這樣的結(jié)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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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何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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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翼然收緊雙臂,早已干涸的淚腺又已豐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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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么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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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允之,先前我因感恩你救了哥哥,而與你并肩。其實,我并不喜歡朝事,甚至可以說是厭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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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該告訴我?!彼麊¢_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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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告訴你能改變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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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”他想開口辯駁,卻發(fā)現(xiàn)她更了解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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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起來你凡事隨我,實際上卻處處緊逼。豐云卿因你而死,而韓月下的悲劇與你也脫不了干系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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掙出他的懷抱,云卿目光清淺,看得他有些內(nèi)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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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允之,我不欠你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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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次,反倒是他虧欠了。這般美麗的容顏,如此聰敏的女子,令他輾轉(zhuǎn)反思,唯一可以進駐心底的人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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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意再濃,終是一場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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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垂著頭,雙手在身側(cè)緊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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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是無解,而是愿不愿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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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起自己的話,凌翼然不由嗤笑。虧他還怨了父王好幾年,原來他也不過如此。如今他唯一能勝過父王的,恐怕僅此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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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你所愿?!痹趺窗l(fā)出聲音,怎么放開雙手,他一點也不知道,“我放你走,卿卿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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聞言,云卿欣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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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要再笑了?!绷枰砣黄^身,強迫自己不再看她,“你贏了。”指尖沒入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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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允之,最后允我一件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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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說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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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請對我哥哥留情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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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猛地回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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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在你稱帝后,給我哥哥、給韓家留條后路,好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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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哈哈哈哈~”凌翼然含淚笑著,笑得前仰后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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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地,他止住笑,直勾勾地望著她,好似怎么也望不夠:“果然啊……”喉頭顫著,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,“懂我的只有你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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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允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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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允你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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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謝謝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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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成璧?!倍溉婚g,他拔高嗓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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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外黑影如織,好似下起了漫天大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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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主上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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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放她走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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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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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走吧,卿卿。”凌翼然合上眼睛,幾乎是在咬牙忍耐,“再晚,我會改變主意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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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珍重,允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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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猛地睜開眼,身側(cè)已空無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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舉目是高遠的蒼穹,凌翼然獨自一人望了很久。不知望到什么時候,他苦笑著撩袍坐下,一口一口品著冷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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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想的空間,不斷減少著文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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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,杯中的月光如此醇美,卻醉不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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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如不遇傾城色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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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,有種寂寞叫做成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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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月下沉吟,念誰?誰念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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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,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在不遠處,而她卻有些情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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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念名為一瞬傾,二十瞬名為一彈指。(《摩訶僧祗律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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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偷偷地注視著他的背影,恍然一夢,如過千年。月迷津渡,徘徊的夜景闌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了她。緊緊相擁,這一刻她的溫婉有了歸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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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修遠?!彼τ猩钜?,道的決絕,“如今我只有你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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雙手穿入她的發(fā)間,夜景闌疼惜地吻著,輕柔的唇像是要將她印在心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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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風搖曳著青荇,揉碎了一泓碧水。岸邊,兩人相偎相依,好似神仙眷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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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邁的船家搖了一聲櫓,似在催促。云卿黯然神傷,已到分別時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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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放心了吧?!碧痤^,她裝出輕松隨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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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景闌鳳眸彎彎,瀉了一地春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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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夜雖不知她有何打算,可既然她如此篤定,他就絕不懷疑。天不亮,他就站在這桃花渡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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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終,她來了,沒讓他苦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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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修遠,該上船了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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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著計劃,今夜會和后他們同時出發(fā),他溯流而上去往眠州,而她乘舟而下回到漁村——那個他們相約共度余生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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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托付完我就回來?!备糁鴦⒑T谒念~頭上印下一吻,夜景闌道的輕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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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路上別急,我會在家等你?!贝瓜骂^,云卿不敢看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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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?!币粋€家字吹起眼中春波,那雙鳳眸蕩著漾著,情瀾微動好似永不止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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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? 默默無言,挽手走到水邊。微風掀起輕浪,小船一起一伏在波心蕩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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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先走?!痹魄鋵⑺频酱?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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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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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著你走我才安心。”她垂著眸子,眼中已釀出水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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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出五日我就回來?!备惺艿剿木鞈?,心口溢出甜蜜,夜景闌輕聲哄著,聲音低柔而纏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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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?!边o他的衣襟,云卿哽咽難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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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然后再不分開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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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……”她咬著唇,將錐心之痛生生壓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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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景闌嘆了聲,將她抱上了緊鄰的小舟:“一起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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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能不能……”她抬起頭,一笑傾人城,再笑傾人國,“不要別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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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月般美麗的眼睛盛滿了哀傷,看得他一陣心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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恰時,江風張狂起來,吹散了沉淀一天的風塵。迷了眼他一時看不清,只覺腳下一晃,小舟像是被人有意推開,懷中頓感空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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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!”迎風,夜景闌瞠目找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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漸遠的小舟,他朝東,她往西。一個船頭,一個船尾,就這么兩兩對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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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。溯游從之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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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修遠!”她按著劉海,站在船舷上,“如果你回家找不到我,那我一定是迷路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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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!”風太狂,他聽得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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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迷路了,你要來找我!”她一遍一遍地喊著,伴著發(fā)間清嘯的鳳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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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卿卿!”沒多想他便飛到岸邊,追著那盞漁火御風狂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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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定要來找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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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嫁衣鼓揚在夜色中,那葉扁舟乘風而下,轉(zhuǎn)瞬已消失在天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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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即便如此,那道夜影依然苦苦追尋,一路向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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弄帆西風惡,碎月水無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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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躺在船舷上,江風撩開她的額發(fā),吹落了最后一瓣曇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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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謝師傅成全。”清雅的秀眸漸漸無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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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邁的漁夫摘下斗笠,露出悲慟的雙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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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滴一滴,滾燙的水珠落在臉上。她茫然地望著天空,火紅的嫁衣鋪散在身側(cè),絢爛的似要將生命燃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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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下雨了。”她輕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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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…”豐懷瑾的聲音有些啞,垂下的老目聚滿水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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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,是你看不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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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師傅,我們要去哪兒?”她極慢極慢地眨眼,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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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幻海,了無說那里是你的福地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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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福地啊……”她笑得極美,天上秀麗月華也比不上萬分之一,“在我醒來之前,可不能讓他找到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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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師傅答應(yīng)你?!薄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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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遠,修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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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……良人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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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天星子融于春泓,最終化為兩行清淚緩緩滑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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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若迷路了,我會尋尋覓覓。日日夜夜,只為找回你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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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我會為你活下去,歲歲年年,永不放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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